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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禮拜左右收到了奶媽家爺爺的訃文
大紅色的
裡面記載了整個家族
那些我從小喚慣的乳名
換成了本名之後顯得生疏而難以辨認
就像爺爺的過世
即便已是96歲的高齡
卻比奶奶久病後的離去更讓我難以接受

上個週末去奶媽的舊家上了香
現在所有的家族成員除了一個嫁出去的和留在大陸的
都住在這個老舊的大房子裡
分攤著房租的兄弟姊妹,賣掉了我小時候很喜歡的那間兩層樓公寓
爺爺總是在那兒看著台視播的京劇
奶奶總是顫巍巍的要人扶,經過餐廳不忘唸我吃快點
多多雖然會欺負我,其實只是沒有玩伴的孤獨孩子
叔叔和伯父都疼我,因為很乖又愛看書
就連剛娶進來,跟著多多叫的阿姨,都喜歡我勝過她該疼的「女兒」
雖然總提醒自己不屬於這個家的一份子
可是大家都拿我當自己人看
大概只有哥哥川川一進入青春期就開始不喜歡我
其他都是歡樂平凡的回憶

房子賣掉跟爺爺去世的打擊差不多
都抽走了我童年一個非常重要的部份
再也找不回來

伯父訴說著爺爺去世前的一些狀況
用笑罵著的口氣掩飾眼角的淚光
因為不知道怎麼應對突然泛起的哀傷
我們只能一再的說
他總是這樣安排得好好的,一點都不麻煩子女
也沒有太多病痛,一下子就過去,真是好福氣
誰也不會覺得死亡是福氣
但除了微笑點頭接受誰也沒辦法

我想起的卻是一向精神矍鑠的爺爺
操著四川話問我吃不下嗎?那吃飯糰好吧?多多最愛吃飯糰。
小時候在多多的家,我什麼都不會跟她爭
只有爺爺的寵愛,總是讓我想起不是這個家的孩子
也是一種幼稚的任性吧
大家都這麼喜歡我,卻樣樣都慣著多多
連家裏最後的權威防線—爺爺
也總是罵完後就摸摸她的頭,陪她看她喜歡的狗狗
他是那樣一個完整的、爺爺的形象
和花蓮的外公、台北的阿公都不一樣
他認得很多字,懂得很多有趣的事情(雖然我外公也是)
常常和藹的笑著,會一邊看戲一邊跟著唱,甚至忘情的鼓掌叫好
他看我寫功課,像看報紙一樣專注,但不會說什麼只叫我別趴太低
他澆花、炒菜、餵狗、扶奶奶去廁所,即使這些都會有人做
他偶爾會發脾氣,通常都是奶奶給大家添麻煩,或是伯父和叔叔吵架
但他只要一句話就可以平息紛爭,威嚴和慈祥毫不悖離的同時存在
我想叫「爺爺」的人應該就要像這樣

爺爺的形象唯一一次崩解
是大陸的妻子來探親那回
奶奶幾乎到了崩潰的狀態
家中氣氛緊繃,新來的奶奶坐在沙發上
像看著自己未來的家一樣打量四周
小孩都被關在孩子房,外面肅靜得好像有很多人同時低語
在飯桌上才敢偷看一下新奶奶
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不少風霜,單薄的身子與奶奶肥厚的身材強烈對比
大家客氣而有禮的,詢問對岸的環境人口之類
新奶奶倒是毫不拘束,沒幾下嗓門就放了開來
往後數週內客廳總圍繞著這個聲音
與爺爺的吼叫和奶奶的哭聲鬧成一片
不知道過了多久,新奶奶終於回家的時候,大家才鬆了口氣
然而從此以後
不知為何
我卻再也無法像更小的時候那樣
以可以和爺爺一起待在客廳一個下午為榮
也不能再接受他對奶奶有時的管教
儘管在那之後,他對奶奶有陣子非常溫柔

靈堂上的照片據說是爺爺某年自己去拍的
那時雙頰還算豐厚紅潤
依然是那個硬朗的老人
比起自己親生爺爺現在的老年癡呆
奶媽家的爺爺卻從沒忘記過我
就算我長大有些改變
他也能一眼認出,精準的喚我「蓉蓉」
弟弟就沒辦法了,畢竟他來這裡的時間太短
但名字依然是紀得的

往生之前
爺爺不想吃東西
買了奶粉回來泡,沒吃幾天也不行了
本來即使一直睡覺,還是會起來上廁所
不久之後開始得包尿布
等到完全不能進食那天
進了急診室
豈料急診之後的爺爺生龍活虎得像另個人
扯著嗓門問候每個病人生了什麼病怎麼會在這
本來正在申請二次來台的看護就這樣被駁回
看護回國的那天,伯父親自來接班
人才剛到沒多久,爺爺就開始呼吸困難
過了幾小時人就走了,走的時候家人都在身旁。

伯父說
旁人都說爺爺體貼,沒多吃兒子一頓就走,更沒麻煩到兒子看護
又笑著自責當初沒有多注意點,也不知道為什麼急診之後好好的,
都要轉到普通病房了,還叫大家來討論下次聚餐、一起去大陸等等
怎麼結果就走了
奶媽一直都沒怎麼插話,默默折著蓮花
只有在伯父低頭叨絮著沒急救應該比較好吧的時候
安靜而溫柔的看他一眼
嚴格說來奶媽算是黑道大哥(小混混?)的女人吧
媽媽把我託給這樣的人照顧
真是有趣的緣份
伯父應該也是浪子回頭的典型
不知道當年奶媽在他生命中佔了多少份量
如今才能這樣,即使開著計程車入不敷出
即使孩子尚且自顧不暇,奶媽還要一直兼差
依然可以堅定的一直手牽著手
一直包容著、扶持著、堅強著一路走了過來
毅然離開本省家族嫁入四川家庭的奶媽
想必也有過很動人的故事吧

希望我還有緣分去探尋
這是屬於童年的另一個家的故事
不是我的原生家庭
卻影響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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